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兵团 | 刘建国:狩猎阴山,下夹子捕获的多是“臊狐”

关注本号☞ 新三届 2023-04-05
一个转身,光阴就成了故事
一次回眸,岁月便成了风景
作者简历

作者摄于1970年代


刘建国,1969年毕业于北京第35中学,1969年赴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一师四团二连,后调入机运连,做过拖拉机驾驶员、现金出纳等。1975年底病退回京后,先后在北京二龙路医院、西城区弹簧厂和北京汽车配件五厂工作。1977年恢复高考后考入北京经济学院(现首都经贸大学),毕业后留校当老师。上世纪80年代赴美攻读管理学硕士和经济学博士学位,后在美国若干能源公司任高级经济分析师。

原题

狩猎阴山



作者:刘建国

时为1969年底,乃为吾等在阴山下的第一个寒冬。兵团袄不敌寒风,棉胶鞋难保双足。糜粥一碗,权为解渴,窝头两粒,落肚无踪。饥肠辘辘,雪上加霜,怎一个“饿”字了得。一日,班长叶思宁告知:准备一下,次日赴石门,听罢兴奋异常。
石门者,乃大阴山背后一处水泉发源地。山谷两边,陡崖峭壁,宛若石门,因而得名。何人名之? 何时名之?已不可考。然该地崖高壁陡,路险石滑,且雄据深谷之上,为漠北通往河套必经之地,亦是古之兵家必争之地。
吾等此行虽非军机,亦为军机。简而言之,只为一个字:“吃”。先哲曰:“世界上什么问题最大?吃饭的问题最大!” 真乃至理名言。连队初建,生活艰辛,一餐俩窝头不仅不抵终日劳作之消耗, 更有引发兵变之虞。各连好像都有擅自离队返家之案,俺们班的姜为群兄即为先行者, 颇有“造反”精神。仅靠粮食定量难以稳定军心,连队首长们寝席难安,愁容不展。求人无处,欲借无门,欲习孟德之术,办了司务长老马,亦难解燃眉之急(玩笑而已)。有人进言“靠山吃山”。守着若大的阴山,有山就有动物,此时不吃,更待何时?
阴山者,绵延千里,峰高谷深,石奇木怪,兽众物博。虽如此,能填肚子的东西还真不多。特别是守着二连门口的这几座山头,真乃穷山恶水。非不吃也,实无可吃之物也。自打这阴山脚下多了个好几百知青的兵团连队,连柴禾都被二连的人打光了。半年不知肉味,肚子里没有油水,情急之下,二连人又盯上了阴山上的野羊。
这阴山上的野羊,学名乃岩羊也。当地人皆呼其“石羊”。这石羊背灰肚白,角直蹄硬,腿健体轻。行于绝壁若奔在平滩,越涧穿崖似信步闲庭。喜群居,常三五,居无定所,行踪难觅。且异常机敏, 警惕过人。(不“过人”也活不到今天了)。往往人迹未至,石羊们便闻气而奔,逃之夭夭了。此乃大山之灵,非过誉也。
阴山的石羊虽不是随便就能吃到的,但饥饿的二连人也不会轻言放弃。人乃万物主宰,周旋于深谷之中,高崖之上,人不如羊。然观时利物,运机设计,则羊必输人。为了吃羊,猎者察天观地,审时度势,慎捕猎机, 精选猎地。于是乎,石门自然成了首选。
何以必选石门?
此乃羊之习性使然。石羊居无定所,食草动物,哪里水草好便去哪里。春夏秋三季草木繁茂,脂甘汁浓, 漫山遍野,无处不青。这石羊边走边吃,好不自在,哪里觅得其踪啊。然至若寒冬,草枯木落,满山萧杀,石羊只能以干枝枯草充饥。这干枝枯草毫无水分,吃下口干舌燥,遍体不适, 必寻山泉以解渴。话说至此,诸位看官想必也明白为什么要去石门了吧。
雪后的四团二连营房。1970年代由二连现役军人吕作义医生摄

四十年后拍摄二连营区。2009年8月摄

四团二连现在已退耕还林,成为天然林保护区

位于内蒙兵团一师四团二连附近(在蒙古大队北侧)的高阙塞是战国时期赵国长城的一处重要关塞,目前已被围起来收门票了
高阙塞目前已是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

阴山秋色

01

独行遇险  夜奔石门


成行之日,冬日普照,天朗无风。副班长王连生和我牵出老花马,套上小马车,到炊事班领了一应物品,便乘兴北行。
石门位于二连之西北约三十华里。然阴山主峰横亘其间,插翅难越。虽近在咫尺,却望山兴叹,只好绕道大巴图。这一来二去,路就不可以道里记了。好在有老花马效力,倒也悠然自得。风轻日丽,心舒气和,一路兴致满满。过了蒙古大队,弃土道而就大路,去了筛糠颠谷之忧,王连生居然引颈高歌起来。他兴致愈胜,手下愈重。可怜的老花马,不堪其痛,在国防公路上狂奔起来。
老花马乃二连畜群之长者智星。因其白色鬃毛间有红色花斑而得名。体态敦实,四腿刚健, 性情温厚,易于驾驭,且通人性,多智慧。马倌们断(追)马,都要老花马当坐骑。“人善有人欺,马善有人骑”。老花马乃二连最善之马,因而也成了二连最忙,最累,出公差最多的马。今次公差,所负不重,应为轻松之旅。惜哉,没想到落到王某人手上,轻松之旅遂成痛苦之行。
国防公路者虽为大路,笔直平坦,远胜坑洼曲折之小径,但仍为土路,不过路况较稍好而已,其路面坑洼、凸起仍随处可见。王连生打马虽然尽兴,可自己的臀部却不胜其颠。一番性起之后,渐渐不支,只好缓行。人不胜其颠,马难支其力,行于蒙古大队和大巴图山口之间时,暂为喘息。且一阵奔驰,一应物品七零八落,也需重整。我突然发现,所携皮袄四件,却少了一件。二人一时惊诧, 前前后后,左左右右,马前车后…… 端的是一番好找,这皮袄还是没有。
皮袄丢了非同小可,那可是公物。问题是如何去找,到哪儿去找。我们俩人思前想后,仍理不出个头绪。是没带出来?不可能,我是仔细清点过的,最大的可能是掉在国防公路上。赶车回去找,又怕天黑之前赶不到石门。不回去找,丢了公物又不好交待。王副班长一脸愁容,对此难状,恻隐之心不由暗生。于是我自告奋勇,愿只身去寻。若太阳落山前我不能赶到大巴图,即说明皮袄没找到,我回二连了,汝可自行前往石门。
勇气可嘉,说易行难。去找,谈何容易?坐上马车,不觉路遥,行于沙砾之上,方倍感艰辛。不出一二里,已是汗浸内衣。时不我待,虽是难行,亦不敢减速,因所挟希望甚大。此地人烟稀少,没人捡那皮袄, 所以它是丢不了的。赶到蒙古大队时,皮袄仍无踪影。此时,老阳已西斜甚远。落山前抵近大巴图已是无望,窃以为皮袄必失无疑,还是回二连罢了。
正值心灰意冷、转归二连之际,一位长者迎面而来。慈眉善目,面若紫铜。“哎……那后生,辛(寻)个什(什么)啦来来?” 来人必是见我满面狐疑,故此相问。“辛(寻)个皮袄啦来来。” 我应声答道。“冒球个哪个圪垃来来?”“国防公路来来。”“扇个拉黄球子面子来来?” 太对了!那皮袄为老羊皮拼裁而成,外缀黄色布面。这老者必知其踪。我连答对,便随其进了一间土坯房。
迎门为一土炕,炕上盘坐三人,室内烟雾缭绕,暖气熏人。三人各持一根羊骨头,对着油灯嘬来喷去。此乃“一口香”是也。见我与老者进来,三人毫无反应。老者示意其中一人挪挪窝,然后从那人身后扯出一件皮袄,白里黄面,正是我要找的那件。谢了老者,夹起皮袄正待出门,老者朝里间屋吼了一声。吼声刚落,一位妇人端着一碗马奶子来到我的面前,身后随了一男一女两个小孩。这是我第一次喝马奶子。其特有的酸味让我难以下咽。有感于主人盛情,还是硬灌了下去。
匆匆上了路,才想起忘了问人家姓名。哎!
来程不易,返程尤难。何也?负重多也!加之腹内空空,仅存一碗马奶,步伐渐慢声渐高。声渐高乃气喘之声也。步履沉重,脑袋嗡嗡。恍惚之间,若隐若现,前方似行一人。定睛一望,并无一物。信步前行,那人就在咫尺。何人也?瞻前观后,左盼右顾,大路通直,无一车一马,戈壁苍凉,亦无一人一物。是何方神圣,哪处幽灵?不禁万分惊悚,冷汗大出。稍觉清醒, 立刻意识到我刚才是幻觉。稍息魂定,调息运神,才又坚定的向大巴图走去。我一边儿走一边儿想,一人在这百里无人的荒谷上行路,没点胆量还真不行。姜兄离队逃跑回家,就是走的这条公路。设身处地,感同身受,钦佩之情,自然而生。可惜啊,此地辽阔荒凉,无处隐匿,数十里之外仍可发现目标,他要是穿沙漠跑就好了……
进了大巴图山口,天啊!终于到了!太阳才刚落山不久。希望俺们副班长和老花马在山口里边等着我。心情兴奋,身体放松,才感觉太疲劳了,两腿竟不由自主般软下来。真想就地一躺,睡将过去。“呜,呜呜!……” 一阵低沉,震撼,又异常恐怖的声音从山口内奔腾而来。刹时地颤天灰,沙流石滚。不禁发根倒竖,腿麻身酥。说时迟那时快,一只体形硕大的黑色物体跳了过来,距我已不足20米。定睛一窥,乃一似狼非狼,似狗非狗的动物。嘴尖若狼、尾短似狗、猛似雄狮、凶如虎豹,一身黑鬃油亮,风驰电掣般向我扑来。
千钧一发,不容迟疑。情急之下,弯腰随手抄起一块石头,对准来物的面门就是一掷。这物虽凶悍,却也毫无防范,惊得一跳。随之我又抄了两块石头在手,顺手又投将过去。边投边喊,吓得那物左躲右藏,后退了十几米。乘此时机,赶紧披上皮袄,随手又抓起两块石头,朝此物的左边绕了过去。这物又吼了起来,但并未向我靠近。此刻我虽是心虚气短,还算清醒,知道不能跑。一跑,那物必追无疑,后果不堪设想。乃强作镇定,缓步而行。边行边侧目盯着那物。那物居然未移其位,心中坦然许多。待行出近百米,过了几个沙坎之后, 那物已不可见,亦无声可闻。这才扔下掌中之石,疯了一样向山口里面跑去。
感觉到了安全地带后,扑通一下儿把自己甩在沙子上, 再也起不来了。过了不知多大时辰,一阵寒风吹过山谷, 不禁打了个寒颤。“不行,我不能在这待着,否则不是冻死就是饿死。必须走!”我爬起来,四面一望,山静谷空,渺无一人。王连生和老花马毫无踪影。他们早走了。以为我回二连了吧?沿着山谷向北望,只见洁白的沙子像一道小河,沿着山谷的地势逶迤而上。洁净的沙面上,印着两条深深的车辙。
前行有路,后退无门。还犹豫什么?我拔起沉重的双腿,顺着车辙前行。心高气壮,可惜肚子不给劲,只觉一阵阵发慌。忽然,前方不远处有一白色的东西在黄昏阴暗的山谷里晃动。我快步冲了过去。发现在一棵老山榆的丫杈间,一块石头压着一张白纸。拿来一看,写着:“建国:下定决心,不怕牺牲!胜利就在前面!我们在石门见!连生”。忽然,我两眼一阵发黑,摔倒在老山榆树下。这情形与我刚到兵团那天的情形如出一辙。
从北京赴内蒙古刚到二连的第一个早晨,我与同一学校老高中学生闵洁就朝着蒙古大队山口方向走去。我们要爬那座山,作为新生活的开始!爬到山顶之后,我突然感觉天旋地转。等我恢复知觉时,已躺在山下的草地上。闵洁用自己的身体挡着灼热的阳光。后来,在连里修水井房的工地上,我又同样昏死了一回。等我在卫生室的床上醒来时,天已黑了。今天,我不会就这么死了吧?其实,死是很轻松的,我已昏死过两回了。
倒在老山榆树下,我并非像前两次那样完全失去知觉,只是头脑昏沉,手脚不听使唤,腹中酸痛难忍。一阵恶心,一股马奶子的味道涌了出来。在这饥寒交加之时,这食物的味道显得特别宝贵,多亏了这碗马奶子,不然我今天就完蛋了。我爬将起来,随手捡了根树枝,简单修理了一下儿枝杈,权当拐杖,拄着它顺着山谷由北而西走了下去。
夕阳早已西下,只有明月映照山谷,银光漫镀。身处阴山之谷,明月之下,白沙之上,思古之幽情不觉袭来。虽饥肠辘辘(还有点儿马奶子味儿),体弱人虚,行于千年明月之下,古人戍边之途,不禁遥想蒙恬, 霍去病当年……情致而声,不由得大喊:“秦时明月汉时关……” 大喊之后,居然轻松许多。不管是秦时明月还是汉时明月吧,有明月照我赴石门,好生兴奋了一阵儿。
然而激情并未消灭饥寒,激情 过后,一阵山谷的寒风,吹得我混身打颤。饥寒交迫,步履蹒跚。走着走着,两条车辙的轮距越来越近,渐渐贴近。随后,白糊糊的沙地上,这两条黑色的车辙又摆了起来,时近时分。分时分得特别远, 近时近成了一条线。我紧紧地踩着其中的一条,生怕一脚踩不住就被寒风刮走了。可是这车辙跳得太厉害了, 我还是一脚没踩住,重重地倒在白沙上,双目金星四射,两耳嗡嗡作响。
沉迷之中,隐约嗅到一股糊味。我是不是又有幻觉了?正迟疑之中,我悄悄睁开眼睛,发现右侧高耸的石壁后面有一股白烟飘然而上,在晴朗的夜空中十分显眼。没错儿!有人!像行于沙漠濒临绝望的人看到了绿洲,像多年在外的游子看到了亲人,  我立刻跳起来,向飘来白烟的地方一瘸一拐地冲了过去。“哎!——!我——来-——啦——!” 明亮的月光之下,寂静的山谷之中,回荡着我的喊声:“我——来——啦——!”

作者(左)策马阴山下,1970年代摄


02

暗布机关  斩获“臊狐”


随着阵阵“喔”“喻”之声,司务长老马带着一车前些天打的石羊肉和羊皮赶着老花马回二连了。我带上猎刀和山斧跟着当地职工老王(大名叫王双德)和知青王树华开始寻山,王连生留下看家。所谓寻山,就是到前几天下夹子的地方转转,看有无收获。俺们打猎,不使弓弩猎枪,也不满山遍野追着石羊跑,而是在羊道上布陷阱,下夹子, 坐收其成。
何为“羊道”?当然是羊行之道。然石羊穿崖过涧如履平地,这大山之中,无处不可来,无处不可往, 哪个沟坡都有“羊道”, 哪处石崖都是“羊道”, 谁知哪个“道”是羊必行之道啊?
其实这“羊道”的学问可大了。哪是我等后学所能知晓的?有经验的猎人,在山里一转悠,就知道哪是羊道,羊打哪来,往哪去,一应故事,了然于胸,那风度和气度丝毫不逊统领千军的将帅。这老王头颇有这种气度和劲头儿。经他勘查布点下的夹子,十有八九都不空。除了勘路布点,这下夹子的学问也非同寻常。这夹子有大小,轻重,软硬之分;埋夹子也有深浅,正斜,老嫩之分。在何时,何路,何处,放何种夹子,埋成何种程度, 都是有讲究的。否则石羊是绝对不会光顾的。大山之灵嘛,哪儿就那么容易就范?这人羊之间斗智斗勇,在石门上演绎得精妙绝伦。
石门一带,山高谷深,怪石嶙峋。寻山无路可走,全靠攀援。爬到山顶一看,群山起伏,挺拔险峻,端的大好河山。“快看,对面有羊!” 顺着王树华的手望去,对面山头附近,一群石羊正四处张望。我这边刚想看个仔细,就被它们发现了。只见它们突然起动,蹿蹦跳跃,有如演芭蕾,不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。那边厢逃之夭夭,这边厢望山惆怅。这石羊之警觉机敏果然非同一般。
头顶狗皮帽子,身披兵团战袍,脚踏步云胶履,  腰扎草绳一条, 小王(姑且呼之,老王头即为老王,王连生可为大王,王树华自然为小王了)手持斧头, 腰别猎刀,精神抖擞, 在前面开道。老王头押后。三人行于山脊之上,向水泉之地走去。
这石门的水泉,远近闻名。据说牧民春去山北,秋返山南,必在此地歇脚饮羊。水泉在一山谷尽头,背靠绝壁,面朝深谷, 左右山势巍峨,四周怪石林立。其发于山腰,绝于谷底。随山势而下,形成若干跌水。遇缓而积,有数个水池相连,较大的有数丈见方。冬日萧煞,满山枯黄,唯有这水泉汩汩流淌,满目生机。蓝天倒映,白云翱翔。不禁流连忘返,几乎忘了猎羊。站在水泉上方,老王头手搭凉棚,四出张望。随后便指指点点,对我娓娓道来。
石羊抵水泉饮水,必行山而不行谷,因羊视低而不望高。行于山上,居高临下,山间谷中一应变化尽收眼底, 若有风吹草动,便可随机应变。而行于山涧谷底,视野狭窄,又无腾挪之地,必受制于人。石羊乃灵物,行高望远,所以打羊的夹子决不能下在山谷里。夹子也不能下得离水太近,因在水边地势较宽,羊的活动范围不是一线,而为一片,很难找到其必经之道。而随机而下,机会很小,浪费夹子和时间。另外,石羊好不容易走到水边,好不容易喝上点水,还叫它心惊胆战,不是有点儿缺德吗。
夹子也不宜下在山顶。山顶路杂,无必走之道,且多石少土, 挖坑埋夹子不易。既使能埋,但由于山顶风大,伪装物被风一吹而尽,必前功尽弃。
夹子要下在石羊必走的山腰小道。要察山观势,因地制宜,还要揣摸石羊的心理,一点不得马虎。这里没有不变的方法,全靠猎手自己动心思,想高招儿, 反复琢磨,不断试验。最要紧的是察山势,找羊道。比如这水泉附近就有来道、去道和过道。机灵的石羊不会来去都行在一条道上。好羊不走回头路是也。它从左边的山上来,必从右或后边的山上走, 反之亦然。过道是不下水泉的道。为石羊们了望,警戒或逃跑的道。
羊群来水泉喝水,不是一拥而上凑热闹,而是三三两两,分期分批, 且总有一有经验的头羊先在高处了望。这过道就是它们在各制高点间移动的通路。来道去道方向感较鲜明,过道多大势水平。夹子要下在多条路的交点上。比如悬崖峭壁边的下方,因有崖壁当路,山坡上的路自然而然交于崖壁之下,此崖壁的起止之点即为必经之道。在其两端设套,必有所获。一番点拨,令人顿开茅塞。
这边老王头侃侃而谈,那边小王大喊,“嗨!这儿的夹子没了!”夹子没了,就是叫羊拖走了。那必是打到羊了!赶到前面一看,路上一个大坑,周围一片狼藉。石羊被夹子夹到,必然拼命挣扎,带着夹子拼命逃跑。所以夹子通常都是用一铁链固定在附近的树上或石头上。四周若无可固定之物,便将其与一大圆木相连。既使石羊力大,拖着圆木到处跑,时间一长, 必是精疲力尽,束手就擒。
今天就是后一种情况, 石羊拖着木头跑了。三人四处搜寻,发现朝坡下方向,草木碎石有被重物划过的痕迹。石羊必是拖着木头滚下山去了。于是三人小心翼翼,顺这痕迹一路找去。山势很陡,下面就是悬崖,掉下去必是粉身碎骨。这石羊十有八九是掉到崖下了,我们可别跟着掉下去。于是绕路而行,走到峭壁下边。果然!一只挺大的石羊侧卧在一棵山榆树旁, 浑身颤抖,奄奄一息, 十分痛苦。
“哈!是个臊狐”(臊狐就是公羊)。二人示意让我去结束它的痛苦,我走过去,先用手去抓它的角。不想这石羊还没死,劲仍很大!一甩头,差点儿顶我一跟头。“用腿,用腿压住!” 于是我用一条腿压住石羊,右手拿刀,不知不觉地肝儿颤,朝着我觉着是心脏的部位哆嗦着刺了下去。不承想,石羊不仅没死,反而拼命挣扎起来,要不是用腿压得死,这羊一定会跳起来。“这么笨!利落点!” 小王大叫着。
老王头一步跳过来,把我推开, 顺势把自己的右腿压在羊身上,右手将羊的右前腿向上一扳,左手持刀,朝着羊喉咙的方向向下一抖,只听“嚓”的一声,若大的石羊就一动不动了。接着把刀交到右手,左手提起羊头,右手朝颈部轻轻一挑,一股红血噌地喷了出来。前后不过几秒钟,看得我目瞪口呆。
杀羊不利索, 背羊的差事就自告奋勇承担吧。我背着羊,跟着老王头、小王头又回到下夹子的地方。老王头说,这地点儿不错,还可以再下一次。我们把周围清理好,用山斧把坑修了一下儿,随后把夹子支好,轻轻放入坑内。然后放上细枝树叶, 将其盖住,再于其上洒上土,使其与地面环境一致,使其让石羊无法察觉。
夹子是铁制的圆形器物,有大有小,路宽的地方放大的,窄的地方放小的。下夹子也有深浅老嫩之别。按老王头的说法,像在过路上,就可以深一些,老一些。因为在这种路上跑的羊都比较大。
夹子放好了。随后,又砍了点树枝,摆在附近几个类似羊道的地方,作疑兵之用。石羊特别敏感,稍有可疑就不敢走,如果道上有树枝之类,必放弃此路,绕道而行。设了疑兵, 诱其走设套之路, 增加成功率。可见人有多狡猾。
不知不觉绕到了下午,途中又斩获了一只,也是臊狐。成绩很是可观。要是天天这样,出不了几个月,附近的石羊就要被二连的人打光了。见好就收吧,于是我们背着两只羊朝驻地凯旋而归了。
驻地在石门上方的一个山洞里。洞口一丈见方,吊了几块毡子遮挡风寒。顶部为一巨石。洞内近人高,较宽,可容七八个人安身。洞中一火塘,四人的铺位,随便散落在火塘周围。洞外一片空场,可容百十头羊, 到处是羊粪。想必这里是牧民常来常往的地方了。洞口外也有一较大的火塘,一圈挺大的石头被烧的黑乎乎的。是饮酒赏月的好地方。可惜现在人去羊空。昔日饮酒赏月地,如今猎户避寒窝。
乘着天还亮,到了驻地,连水也没顾得喝,就两人一只剥起羊来了。剥羊一定得乘热,否则羊一冷,非常难剥,皮子也会搞坏。本人是头一次,不敢下手,亦不知如何下手, 便跟着老王头打下手。这剥羊颇有讲究,何处起刀,何处收刀,何处轻,何处重,都有规矩。否则事倍功半,且剥下来百孔千疮,难以成材。
剥羊之法,先将羊仰置平处,从喉部起刀,深至透过皮毛,顺势而下,至耻骨处止。不可过深,过深则破腹, 内脏溢出,无法下手;过浅则皮肉不离。随后在此刀痕的上方索骨处向两侧横切,至蹄根。在下部腿根处同样横切至蹄根。这刀痕颇像一竖划两端出头的工字形。划好这几刀后,便从颈部横竖两刀的交叉处 起剥。剥时一手将刀处于羊体与皮间的脂肪处内划,一手揪起皮的一角,逐渐深入。待剥起面积较大时,弃刀用拳,在皮膜与羊胴体间揣击。
不大一会儿,除了头和四蹄之外,皮与羊体完全分离。此时去掉头和四蹄,置羊的胴体于刚剥下的皮板上,将腹部划开,取出内脏,剥羊的过程就结束了。第一次参与剥羊,心和手不由自主的哆嗦, 只能从事一些无关紧要的工作,像揣皮子,去蹄子,取内脏之类。看老王头干活, 干净利落,叹为观止。
四团二连各地知青于2009年重返连队(二排右2作者、二排左1王树华)

四团二连各地知青于2009年重返连队(二排右3作者)
作者于2009年与重返四团,在二连营区留影

作者在乌兰布和沙漠留影,2009年摄

03

山中冷月 别有洞天


冬日的山里,寒气逼人,山风刺骨。虽有厚厚的毡子挡风,寒气还是毫不留情地从洞口吹来。在洞口加了几块羊皮, 堵住缺口,才算稍安。忙了一天,又有不错的收成,虽天寒地冻,但众人心情都很不错。要知道,蹲在山里好几天不见羊影的时候是常有的。今天有如此收获,自是得意。
冬天的月亮好像更亮,照得山洞外白得刺眼。石门一带的峭壁巨石,在月光下通体透亮,宛如玉宫仙境。洞外如仙境, 洞内更胜人间。火塘里的火舌欢快地跳跃着,火光映在猎手们豪迈的脸上,特别动人。那一刻真真难忘,那么古朴,那么纯真,那么豪爽,不由人勾起远古的遐想!
大锅里的羊杂碎炖土豆飘着令人垂涎欲滴的浓香, 胡麻油烙的白面饼在另一口锅里滋滋做响。今天是值得庆贺的。喜庆不可无酒!老王头给每人倒上了一碗白酒,围着火塘,众猎手大笑大叫着一饮而尽。大碗喝酒,大块吃肉,天高地广,往来自在,好生快活!
四把刀子在锅里乱切乱挑,大汤勺碰得铁锅乱晃,众人各就其位,大嚼起来。大小王二人不时在锅底下的炭灰里扒拉来扒拉去,还小声说,“好像少了一个。”老王头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, 对我说,“他俩辛(寻)臊狐蛋蛋来。”然后,用筷子点了我的碗一下儿。我更加狐疑不已。吃着吃着,好像吃到一快像豆腐干一样的东西,太饿了,想也没想就吞了下去。没想到此物并不好吃,我直想吐。众人见状哈哈大笑,“别吐!别吐!那是臊狐蛋!”接着又是不停地打趣、嘻笑。窘得我双颊赤红。
猎手们的饭量特别大。一大锅羊杂碎炖土豆,够连里两个班的定量了,居然风卷残云般消灭得一干二净。酒足饭饱,杯盘狼藉,众人舒筋展臂,话匣子就拉开了。老王头端着那节油光锃亮的羊骨头,喷吐着“一口香”,把二连老职工们的往事、轶事、闲事聊得活灵活现,乐得我们肚子直疼。大小二王也没闲着,居然卷起了“大炮”, 吞云吐雾,也是一番海阔天空。入境随俗,我也装模作样地嘬上两口。一时间山洞里云雾缭绕,六味俱全。
一连数天,天天如此,与世隔绝,自得其乐。谁也说不清是几月几号了,反正连里不来人,我们就不闻不问,也无处可闻,无处可问。外边的世界怎么样了?诸如此类的问题,太无聊了。本来我还带了一个半导体收音机,可山里的信号太差, 收不清。最清楚的是苏联台,也是吱哩哇啦, 不知所云。后来电池也没电了,干脆放弃。巡山打猎,喝酒吃肉,谈天说地,这原始、古朴、自如的生活,让人的心理特放松,心态特平和, 心情特舒畅。它是不是最符合人性的生活呢?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生活,此后也再没机会遇到这样的生活,在此一生,它可能是绝无仅有吧?
承天之赐,我们几乎天天都有收获。愉快之余,又颇有一些畏惧:是不是羊打得太多了?把山里的羊都打光了可如何是好?二连的人把老王山口和蒙古大队山口里的柴禾都快打光了,已经够招人恨的了, 现在又把石门一带的石羊再打光了,造孽是不是太多?事不能做绝了,得见好就收。
天公真是降旨了。一天突然下雪了。雪虽不算很大,也是遮山盖岭,染林涂涧。立于石门之上,但见银谷白山,玉莽腊原。深谷雪飞,夺魂荡魄,剑锋云撩,更显霜寒。这雪一下,石羊们断是不来石门的水泉饮水了。它们又可以过边走边唱的生活了。只不过吃的不是青草,而是干草加雪罢了。
今天没去寻山,也没必要去。明天去收夹子,准备打道回府。这雪一下,有个把月石羊们是不会再饮山泉了。而个把月后,天也该转暖了。
雪过天晴,月上东山。山洞内仍是豪饮豪言,六味俱全(膻、烟、糊、香、酒、臭)。洞外雪月之下,石门却多了一份凄美悲凉。深山之内,本来就寂静, 雪过之后,更觉空灵。数日(记不清究竟几日)古朴的原始狩猎生活就要结束了, 不舍之情油然而生。回想来到兵团几个月来的生活,虽然兴奋,激动的情绪始终伴随着我,但一种伤感,惆怅的感觉却总也挥之不去。
后记
到阴山狩猎的生活并不是最令我感动,最令我难忘的,但却是我经历的最原始的生活。我把它写下来,就是想让世人知道,兵团战士是不仅从事着一般的农牧业生产,也从事过原始的狩猎活动。
非常时期,无法无天,那个年代没有《野生动物保护法》,人们的生态和环保意识亦很淡漠。生活艰苦,饥饿难挨,我们不仅猎杀过石羊,而且还有人猎杀过天鹅,甚至猎杀过蒙古民族心目中最为圣洁的鸿雁,仅为一饱口腹。我们二连有一老职工,下夹子打石羊时还曾误夹到一只土豹,巡山时看到被夹住受伤的土豹后吓一大跳,跑回连队取枪,开枪射杀后才敢接近。据说光豹骨就卖了好几百块钱,豹骨与虎骨一样可以入药。
时过境迁,人类重归理性,国家法制亦纳入正轨。现在四团二连所在的地方已退耕还林,成为天然林保护区(主要是红柳等),打柴肯定已不允许,天鹅、石羊、野鸡等都已是国家级的保护动物,猎枪均已收缴,连野兔也不许打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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